魏廣帥：《王者榮耀》中的孔子形象與儒學元素
2025-12-12 10:19:29 來源：《走進孔子（中英文）》 作者：魏廣帥
廣義上的游戲是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隨著時代的發展和科技的進步，游戲的類型亦愈加多樣化。近年來，中國的網絡游戲有了較大突破，《王者榮耀》就是頗受關注的一款手機網絡游戲，其中很多英雄角色都在歷史上有其原型，英雄角色老夫子的歷史原型是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本文嘗試探析此款游戲中的孔子形象與儒學元素，進而對孔子與儒學的當代傳承方式做出有益的探索。
一、戰士老夫子與圣人孔夫子
老夫子以孔夫子為原型。歷史上孔子的故鄉是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游戲中老夫子所在城市為“稷下”，所屬陣營為“稷下學院”，身份則是神職者、“稷下三賢者”（老夫子、墨子、莊周）之一，并且與姜子牙有交集，兩人原為好友，但終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揚鑣。為了傳承知識，但又不至于引發災難，老夫子創辦“稷下學院”，這一行為的歷史原型便是孔子興辦私學，而“稷下學院”的原型自然就是齊國的“稷下學宮”。我們知道，孔子年幼時“常陳俎豆，設禮容”（《史記·孔子世家》），模仿成人的樣子習禮，這既是童年游戲的過程，也是掌握禮儀的有效途徑。因為懂禮，后來他也曾做過“相禮”之類的工作。因此，游戲中“神職者”的設定，有一定的歷史依據。不過，孔子強調“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論語·雍也》），朱子在《論語集注》中說：“專用力于人道之所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知者之事也”。能做到既敬神而又不一味地依賴神明，充分發揮自身的主觀能動性，才是有智慧的表現。
《王者榮耀》游戲中老夫子的職業是戰士，承擔著沖鋒陷陣的職責。老夫子以“戰士”為職業，于其歷史原型孔子而言，并非全然無據，憑空虛造。據《孔子家語·本姓解》記載，孔子的父親叔梁紇就是“身長十尺，武力絕倫”之人。他曾有力托懸門勇救將士之舉。（參見《左傳·襄公十年》）孔子遺傳了其父的優秀基因，身高與之相近，身材偉岸且勇力過人，即使在當今社會也是標準的“山東大漢”。《呂氏春秋·慎大覽》上說：“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他可以舉起城門上的巨型門閂，足見其勇武的一面。《淮南子·主術訓》亦說孔子“力招城關”。只是孔子“不肯以力聞”（《呂氏春秋·慎大覽》）。他不致力于發展“勇力”，但“勇力”是其文化事業得以開展的重要前提。良好的身體素質也支撐他走過長途跋涉、風餐露宿的周游歲月。圣人孔夫子兼具“智”“仁”“勇”三達德。即使不刻意強調孔子之勇，孔子也稱得上文武雙全之人，他不僅精通“六經”，亦熟習“六藝”。這里所說的“六經”是指《詩》《書》《禮》《易》《樂》《春秋》，在一定意義上，可視作孔子教育弟子的“教材”。“六藝”則是指禮、樂、射、御、書、數六種必備“技能”，是當時很多人的“必修課”。若僅就射箭和駕車而言，孔子認為自己更擅長駕車：“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論語·子罕》）因此，即便孔子真的以“戰士”作為自己的職業，他也是可以完全勝任這份工作的。
老夫子的游戲皮膚（角色形象）目前已有萬古長明、潮流仙人、圣誕老人、功夫老勺、醍醐杖、航海奇遇記、百相守夢和藏狐·褐絨等八款。其中，“萬古長明”是老夫子的初始形象，也是《王者榮耀》中的經典人物形象。我們重點擇取此款最能體現其“戰士”職業的游戲皮膚予以介紹。老夫子“萬古長明”形象具有濃郁的中國風。他手持戒尺，身背燈柱，燈柱上懸掛明燈。他的頭發和胡須均為白色，造型較為夸張，頭發直立起來如“白色火焰”，彰顯勇猛精神，長長的“麻花胡須”幾乎可以拖到地上。此經典皮膚突出展現了化身為“戰士”的孔子形象，不過依然貼上了圣人的標簽。“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天既生夫子，則萬古長明。孔子思想深刻影響和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民族性格和生活方式，如一盞明燈，照亮了歷史的星空，點亮了我們的“心燈”。
其他七款皮膚與經典皮膚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在經典皮膚的基礎上進行了主體顏色和道具的更換，都在很大程度上對孔子的歷史形象進行了“重構”。游戲中塑造的全新孔子形象，符合當代人的審美特點，有利于拉近孔子與社會大眾之間的距離。我們知道，當代社會中以中國孔子基金會為代表的相關機構是有推出過孔子“標準像”雕塑的，但孔子形象創作的可能性是無限敞開的，每個人心目中都可以有與眾不同的孔子形象，此可謂在另一種維度上體現孔夫子的“即凡而圣”。
《王者榮耀》中的老夫子八款游戲皮膚，生動刻畫了一個帶有“老頑童”性格氣質的以“戰士”為職業的角色形象，傳統與現代元素相互交織。那么，孔子的傳統形象或者說他在弟子和時人眼中是什么樣的呢？《論語·述而》篇最后一章給出了答案：“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圣人的中和氣象躍然紙上。顯而易見，《王者榮耀》中的老夫子與孔子的傳統形象之間有著巨大的反差感。老夫子少了幾分圣人氣象，更多的是長者風范與師者風采，同時還是“慈祥的老頑童”。
至于孔子的具體樣貌，《史記·孔子世家》有相關描述：“生而首上圩頂，故因名曰丘云。”孔子出生時，頭頂四周高中間低，所以父母給他取名叫“丘”。孔子長大后，“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史記·孔子世家》）。因此，游戲中老夫子身高設定為173厘米，似乎不太符合歷史上的孔子形象。尤其是老夫子在游戲中移動時，其動作略顯滑稽。此外，《孔子世家》還記載了鄭人眼中的孔子：“其顙似堯，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孔子的頭像堯，脖子則有點像皋陶，肩膀與子產有幾分相似，只是腰部以下比大禹少了三寸。由此可以看出孔子頗具圣賢之相。當然，歷史上也存在著多種不同的孔子形象，有些彼此之間還存在較大差異。他有時是怒目圓睜的大司寇，有時是中正平和的先師，有時是孔廟中的帝王形象，有時還是外國人繪制的頗具異域神韻的東方大儒等，不一而足。
游戲中的老夫子作為戰士，征戰四方，但保留了孔子的師者屬性與圣人之名，而歷史上孔子的職業則幾經變化，人生境界也不斷躍升。孔子年輕時曾做過委吏和乘田，中年開設私學做老師，五十一歲出任中都宰，后任司空，接著又升任大司寇。但最終未能充分施展政治抱負而周游列國，人生暮年回到魯國，致力于完成自己的文化使命。
二、元典新演繹與儒學真經義
《王者榮耀》將孔子思想和相關儒學元素植入老夫子的英雄角色故事、專屬游戲技能和個性鮮明的語音臺詞之中，通過文字、動畫和語音等形式進行新演繹。
深入老夫子的英雄故事，我們不難發現其中貫穿著孔子思想的最高范疇：仁。“樊遲問仁。子曰：‘愛人。’”（《論語·顏淵》）老夫子所要做的事就是要實現人間界的和平安寧。人間界不能只有人族，也需要有異族存在的空間，不能只有強者，還應允許弱者生存。老夫子在王者大陸化身戰士，進行競技對戰，認為戰爭的最終目的是要實現和平安寧。作為圣人的孔子自然是不倡導戰爭的，尤其反對不義之戰，這也是圣人之“仁”的應有之義。如“衛靈公問陳于孔子”（《論語·衛靈公》），孔子回答說他不懂軍事，只是通曉禮制，第二天便離開了衛國。在追求人世間的和平與安寧上，老夫子與孔夫子可謂“殊途同歸”。孔子雖不倡導戰爭，但也主張“有文事者，必有武備”（《史記·孔子世家》），如果要保障政治、外交等“文事”順利進行，那么必須有“武備”。相應地，“有武事者”也必有“文備”，做到文武兼備，方能應付自如。在國家的內部治理方面，相較于“政”“刑”等剛性規制，孔子也更傾向于“為政以德”，注重發揮“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論語·為政》）的治理效能，運用道德禮樂教化民眾，喚醒民眾內在的道德自覺，增強其“內驅力”，實現更深入的社會治理。
老夫子的故事中還鮮明地體現著孔夫子“有教無類”的教育理念。老夫子廣收王者大陸的天才學子，不論男女、技藝、種族等。“有教無類”出自《論語·衛靈公》，體現出孔子肯定每個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不因高低貴賤區別對待學生的教育思想。“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在當今社會依然適用，值得為人師者認真研究借鑒。
老夫子的游戲技能也主要是圍繞著孔子思想和儒學元素進行設計的。老夫子的二技能名稱為“舉一反三”。“舉一反三”是孔子代表性的教學理論，“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論語·述而》）。孔子注重啟發式教學。若給學生指出一個角，但他不能由此推知其他三個角，孔子便暫時不再重復教他。以“舉一反三”命名老夫子游戲技能，是對孔子教學理論的認可與致敬。
元典的新演繹還體現在老夫子個性特點突出的游戲臺詞中。“萬古長明”形象的“大廳語音”有一條直接引用自《論語》原文：“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一句話今天經常使用，并且極大拓展了“朋”之外延，需要認真對待。如果只看文字的話沒有問題，但聽語音就會發現配音者將“樂”讀成了“yue”，而非“le”。這一“新演繹”，不知是有意設計的“口誤”，還是無心之失，但對于如此經典的圣人之言，還是希望游戲平臺能夠嚴格把關，以現代的規范讀法錄制。并且這句話還注明了出處“選自春秋·孔子《論語》”，將孔子直接標注為《論語》作者并不準確，要知道《論語》是由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編著的。
在“萬古長明”形象的“互動語音”中還有直接選自《論語·先進》篇的“未知生，焉知死”。子路向孔子請教“死”的問題，孔子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他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讓子路先要把“生”的問題搞清楚。儒家注重人間秩序的安頓，強調過好現世的生活。網絡游戲是在一個虛擬的世界中進行的，在其中“陣亡”之后可以“復活”，因此，“生死”這一人生的大問題，在游戲中就變成了“平常事”。選取“未知生，焉知死”，可在無形之中促進玩家思考這一“大問題”，從而不把人生視同為游戲。
三、網游新載體與傳承新路徑
若以孔夫子創立儒家學派為原點，縱觀兩千五百余年的儒學發展史，可見其傳承發展離不開歷代儒者的創發、官方層面的認可與大眾的社會實踐。儒學在傳統社會基本上都是沿著這些相互關聯的路徑進行傳承的。今天儒學的傳承發展，同樣需要專家學者的研究闡發、政府的大力支持和社會大眾的廣泛參與。
儒學作為傳統社會的主流思想，規范著人們的言行舉止和為人處世的基本方式。在當代社會中，亦是中國人的精神底色。國風手游的出現，為以儒學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青少年心中生根提供了頗具吸引力的載體，可視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生動實踐。
游戲本身具有娛樂性，主旨是愉悅身心。不過，游戲角色的設計在體現娛樂性的基礎上，還應該兼顧藝術性與教育性，以期實現在游戲中以一種潛移默化的形式提升玩家的審美能力、引導正向的價值觀。為了更好地傳承弘揚以儒學為代表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可以在游戲中適當增加更多的儒學元素，孔子的弟子以及歷代大儒等都可以加入，并且應該突出其與孔子、儒學的真實聯系，這樣的傳承效果自然會更加顯著。
我們不僅要玩好游戲，更要由此激發文化自覺，增強文化自信。熱愛游戲的同時，亦不應忘記圣人的諄諄教誨，做到不沉迷于游戲，努力經營好現實的人生。
孔子已伴隨著我們這個民族走過兩千五百七十余年的風雨歷程，他如一盞明燈，照亮了人心，溫暖了世界。我們每個人都是孔子思想的傳承者，在學術研究中，在日用常行間，在娛樂游戲時。
（作者系孔子研究院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先秦儒學、現代新儒家和中華禮樂文化。）
【編輯：張曉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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