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呦呦——傳統文化中的鹿
2025-09-12 09:16:52 作者：張健 薛舒陽
在傳統文化中，鹿是一種有神力的動物。神話傳說中的鹿往往是神仙的坐騎。老子出函谷關時騎的是青牛，但在《列仙傳》里，“老子乘白鹿入母胎”。李白一生尋仙問道，《夢游天姥吟留別》中有“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之名句。
南極仙翁的白鹿，不僅被繪制在壽畫里，在文學中也大放異彩。《西游記》中的白鹿精就是壽星南極仙翁的坐騎，偷得壽星的蟠龍拐杖后下凡為妖。在《白蛇傳》里，白娘子獨闖昆侖山，欲盜取起死回生的靈芝仙草，遭遇鶴、鹿二仙童阻攔。清代神魔小說《女仙外史》中的鹿童，化為道人，下凡后為禍人間。今年屢破票房紀錄的動畫電影《哪吒2》，其中的“反派”之一鹿童，是無量仙翁（原型為南極仙翁）的大弟子，擔任捕妖隊頭領，戲份頗重。
其實，早在史前文明中，人們就很崇拜鹿。在蒙古高原，有多處雕刻奔鹿圖案的史前石柱、石塊，統稱“鹿石”。內蒙古陰山巖畫上描繪的大角鹿，尤為引人注目，樹枝狀的鹿角占據了巖畫的大部分面積。
鹿輕盈靈動，體態優雅，因其喜群居且性格溫和，被引申為賓朋的象征。“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這首《小雅·鹿鳴》，在《詩經》中占據重要地位。古人將招待嘉賓的宴席稱為“鹿鳴宴”，寓意賓主盡歡、和諧共處。據朱熹《詩集傳》，《鹿鳴》原是君王宴請群臣時所唱，后來逐漸推廣到民間，在鄉人的宴會上也可唱。東漢末年，曹操將這四句詩引用在《短歌行》中，表達求賢若渴的心情。到了唐代，“鹿鳴宴”成為新科舉子慶祝的宴會，于發榜次日舉行，人們在宴會上奏唱《鹿鳴》。
鹿的美麗和優雅在“鹿”的字形中就可以看得出來。甲骨文中的“鹿”字，宛如一頭長著枝杈形雙角的雄鹿。在漢字中，以“鹿”為部首或偏旁的字，其意義往往與鹿的本義緊密相關。如麗（麗）字，就與鹿的美麗密不可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鹿都是古人最重要的狩獵對象之一。后來“逐鹿”被引申為爭奪權力的象征。
在距今7000年至4000年的長江中游地區石家河文化遺址中，就發現了眾多鹿的遺骸。到了商代，鹿更是王公貴族重要的田獵對象，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有很多獲鹿的記錄。在山東博物館的殷商甲骨文展中，有一件“擒鹿”卜骨，卜辭記有“狩，獲。擒鹿五十又六”，它記錄了商王在一次田獵活動中的輝煌戰績：擒獲了五十六頭鹿。
秦末，謀士蒯通說出千古名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鹿死誰手”“逐鹿中原”，便成了奪取權力的代名詞。宋代詩人張炎在《八聲甘州》詞中寫道“又何心逐鹿，蕉（通“樵”）夢正錢塘”。其中“逐鹿”就用了《史記》典故，而“蕉夢”出自《列子·周穆王》中的《蕉鹿夢》，鄭國人在野外打死一頭鹿，怕被人看見，用柴草將鹿隱匿起來，夢醒后卻找不到鹿，比喻人世得失如同一場夢。
周武王伐紂，和商紂王在牧野（河南新鄉）大戰。紂兵戰敗，商紂王回到沬邑（即朝歌，河南淇縣）鹿臺，“蒙衣其珠玉，自燔于火而死”。神魔小說《封神榜》中紂王無道，建酒池肉林、鹿臺。其實“鹿臺”為“廩臺”之訛，因字體形似，實際上是儲存物品的倉庫。《史記》記載：“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鹿臺實則是商都宮苑建筑，是紂王積財處，周武王克商后曾“散鹿臺之錢”。如今，“鹿臺朝云”已成為淇縣“淇園”八景之一。
無獨有偶，北歐英雄史詩《貝奧武甫》里，丹麥國王建造了“鹿廳”供騎士們宴飲，以雄鹿象征國王的權力。
鹿還是祥瑞的象征。早在仰韶文化時期，鹿紋便與鳥紋、魚紋和蛙紋合稱為四大圖騰之象。《春秋運斗樞》記載，“瑤光散為鹿”，瑤光為祥瑞之光，鹿是由瑤光凝聚而成，象征著吉祥。傳說，龍和麒麟這兩種神圣的動物，其形象也都源于鹿，龍角的造型就跟鹿角相像。
在傳統壽畫中，鹿常與壽星相伴，鹿口銜靈芝的圖案，常被用來表達長壽的祝愿。此外，“鹿”與“祿”諧音，代表福祿和官運，常與仙鶴、蝙蝠、松柏等元素一同構成圖案，寓意著吉祥與富貴。當一百頭鹿匯聚在一起時，被贊譽為“百祿”，寓意著無盡的財富與福祿。而鹿與蝙蝠的結合，則象征著“福祿雙全”。“鹿”與“路”諧音，有四通八達、一帆風順之意。
敦煌莫高窟第257窟的《鹿王本生圖》，是北魏時期的橫卷式壁畫，也是同類題材中保存最完整的連環畫，講述一只美麗的九色鹿王，救了一個不慎落入水中快被淹死的人，然而卻被此人出賣的故事。1981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推出的經典動畫片《九色鹿》，就是以此壁畫為原型。
鹿還是愛情的象征，在古人的婚禮中承載著特殊的寓意。《儀禮·士昏禮》中記載士子納征之禮規定：“納征，玄纁束帛、儷皮，如納吉禮。”儷皮，就是兩張鹿皮。在婚禮的納征環節，鹿皮被視為重要的贄禮，寄寓著子孫繁茂、人丁興旺的美好愿望。
此外，成語“鴻案鹿車”，生動地描繪了夫妻間恩愛兩不疑、同甘共苦的深厚情感。如今，“小鹿亂撞”更是年輕人表達心動、愛情的經典用語。
鹿巾是古代隱士的服飾，由“鹿皮巾”簡化而來，特指古代用鹿皮制成的頭巾，又稱“鹿幘”。古代隱士以戴梅花鹿皮帽為其身份象征。唐代詩人韋莊在《雨霽池上作呈侯學士》中以“鹿巾藜杖葛衣輕”一句，勾勒出隱士身著鹿巾、手持藜杖的淡泊形象。
鹿元素還被廣泛運用在瓷器、織繡、木雕、年畫、建筑的裝飾圖案中。秦代時，畫像磚上就已出現“鹿車升仙”圖案。宋代定窯瓷器上的鹿紋，以細膩的工藝模仿寫生鹿畫。金代的印花臥鹿百褶盤，以一頭臥鹿為主畫面，周邊環繞牡丹、蓮荷、菊花、葵花、芍藥等圖案。
在當代設計中，也有不少運用鹿元素的案例。如深圳鹿鳴文化主題公園的標志設計，將傳統鹿形剪影進行幾何化與簡約化處理，線條簡潔明快而富有動感，既保留了古典韻味，又注入現代視覺語言的精練之美。一些當代家居設計，將鹿角的精致分形特征抽象為燈具造型，既彰顯了典雅格調，又承載了豐富的文化內涵。
故宮博物院推出的“畫游千里江山”數字沉浸展覽，通過前沿投影及互動技術的巧妙運用，使古畫中的鹿栩栩如生。觀眾仿佛置身山水之間，親近悠閑的鹿群，實現了跨越時空的文化漫游。
（作者：張健、薛舒陽，分別系魯迅美術學院副教授、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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